席勒说,每一个女人身上都藏着一个奴隶和暴君,所以她们不了解友谊,只懂得爱情。这句话用在希腊怪咖导演欧格斯·兰斯莫斯的新片《宠儿》上实在太过贴切。
三个女人的撕逼宫斗戏里,表现了爱情与仇恨、纯真与诡计,文明与野蛮在此消彼长中的斯磨和统一。爱之深,恨之切!在爱恨交织中,我们要么甘做他人的牵线木偶,要么凭借优势控制他人。所以,在爱中,我们被视为暴君,被当做奴隶。
《宠儿》中三位女主角,英国女王安妮,丝毫没有女王的霸气和自信,在影片中,她步履蹒跚、疾病缠身、自怨自艾、过度被溺爱、脆弱到了极点,仿佛一位硕大的、受伤的婴儿。
她长期抱恙卧床,腿脚不便。
于是大权旁落到了她的发小,她的挚友,她的爱人莎拉手上。
莎拉是马尔博公爵的夫人,头脑灵活,思维敏捷,权力欲旺盛,她软硬皆施,让女王安妮对她千依百顺,甚至俯首顺从,她一度能在无旁人时掐着女王的脖子发泄怒火。
整个皇宫中,她才是权力的执牛耳者,皇权运转的关键一环。但作为女王的发小,她见证了皇家的悲剧和凄苦,她同情女王先后17次丧子之痛,她能真正觉察安妮内心的微妙变化,懂得她的所思所想。
安妮和莎拉愤怒时可以互相唾骂、羞辱、动手,但亲密时可以眼喊泪水的叫着对方的乳名,依偎取暖。她们相互都是对方的“宠儿”,对方的奴隶和暴君,权力的牺牲品。
本来平衡互宠关系,被“第三者”打破,变量由此而来。莎拉的表亲落魄的贵族小姐阿比盖尔从“泥土”里爬了出来,靠着自己的心机和算计,从厨房走到了大堂,从女王房间的大门爬上了女王的床。
爱与恨的平衡被打破,莎拉养了一头野心勃勃的狼,阿比盖尔渐渐取代了她,成为了女王安妮新的“宠儿”。
“三个女人一台戏”,《宠儿》的成功无疑要归功于三位杰出女演员的表演。奥利维娅·科尔曼凭借女王一角,已经拿下威尼斯影后和金球奖影后,成为奥斯卡小金人最有力的竞争者。她的善变,她的脆弱,她的乖张,让人印象深刻,影评人一致认为,这是奥利维娅·科尔曼最优异的一次的表演。
伴在“女王”左右的两大女配角,饰演莎拉的蕾切尔·薇兹和出演阿比盖尔的艾玛·斯通,恃靓行凶,乱了权欲的魂,断了爱情的根。
腹黑女与绿茶婊的争斗,让她们在戏里“风光”到了戏外,再拿个表演奖提名或者得奖都不在话下。你以为《宠儿》就是仅凭三位“影后级”女演员奉献的宫斗戏吗?那你太小看本片的导演欧格斯·兰斯莫斯了!
从《狗牙》《龙虾》《圣鹿之死》一路走来,他的影片实在骨骼惊奇:不光有极端古怪的故事,剧中的人物还总在进行着迟缓的、近乎超现实的对话,让影迷在极度不适中感受振聋发聩的主题闭合。
当我们以为欧格斯·兰斯莫斯要继续剑走偏锋时,他却送上了其目前为止最为“通俗”的作品,而且还是古装宫廷剧。这次“转型”让他的作品极具娱乐性,也证明了欧格斯·兰斯莫斯可以将他的那些极端特殊手法,运用到最为平缓的电影类型之中,兼顾艺术和商业,平衡娱乐和深度。在表现三人的宫斗时,权力天平微妙转换的戏码从影像到文本都极具层次感。比如片中多次出现,莎拉和阿比盖尔猎杀飞鸟的场景,每一次都预示着两人关系的转变。
莎拉从强势到示弱,阿比盖尔由学习到蛮横,最后一次开枪,她击中猎物,贱了莎拉一声的血,预示着莎拉的危机,也凸显了她的野心。
这些丰富的潜文本符号隐喻是欧格斯·兰斯莫斯的拿手好戏,在《宠儿》中他降低了理解和解码的门槛,用较容易辨识的处理方式,赢得了更多观众的认同。观众不必在难以解码的符号中云里雾里,通过极为演员的面部表情就能觉察剧情变化,人物之间的暗涌的戏剧性张力。
片中,莎拉和阿比盖尔分别是爱的两个极端。莎拉强势求真,而阿比盖尔一味迎合。
女王安妮习惯了被管制的爱,自然渴望自由和顺从,
但就如片尾所表现的那样,过度的顺从,只能换来羞辱和仰视,女王安妮已经麻痹无感于阿比盖尔的服从,开始怀恋和期待下一个能照顾和控制她的“莎拉”了。暴君和奴隶总是一线之隔,甚至就是硬币的两面。
《宠儿》用细腻的文本表现了羸弱的权力、肿胀的欲望、脆弱的真爱,有限的恩宠。在权力欲望之下,人人都可能宠儿,人人也都逃不过奴隶的结局。抛开故事和人物,《宠儿》的配乐和镜头也是相当出彩。《宠儿》常常让不同音乐家的作品错杂地排列在一起,其中包括与影片设定同时期的作曲家(汉德尔、珀塞尔、巴赫、维瓦尔第),和一些所处时代略微有些不同的音乐家(舒伯特、舒曼、梅西安)。
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反复固定的弦乐声,从简单的“拉”到“拨”,两个枯燥单调的声响配合人心的暗潮,以及权力的撕咬,巧妙的扩展剧情的张力,让观众如坐针毡。到了高潮时刻,弦乐重奏一下子划开了剧情和人物情绪的宣泄闸口,浩浩荡荡席卷而来,让人沉溺其中,不敢造次。
另外,在影片中,还可以看到兰斯莫斯大量地使用鱼眼镜头、快速追镜、推车镜头、旋转镜头,让镜头始终在移动,起伏,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流动感,让压抑和封闭始终笼罩着观众。
大量使用自然光,让一些夜景戏仅靠蜡烛的光焰将空间投射得幽暗斑驳,与之前宫廷的华丽的用光互为对比,让表象和真相一分为二,让观众清楚看到其中的不堪和丑恶。
这个富丽堂皇,奢华无比的宫廷是癔病社会的集中表征,里面盛行着阴谋、嫉妒与淫乱。男人们像派对皇后一样涂脂抹粉,每个人的头上茂密的假发,硕大夸张,好似一具具绵羊的尸体。
而贵族们的消遣娱乐同样幼稚且粗俗,让鸭子赛跑、让龙虾比赛,向一个肥胖的裸男不停扔橙子。对于这些场景,兰斯莫斯曾声称,影片”暗中指涉了现实,我们可以在当代的日常生活中,发现、体认到类似的事件”。这或许意味着,即使是在当代的现实生活中,我们仍旧身处这种极端压抑的权力社会之中,我们仍旧可以目睹这种动机复杂、受到监视的情欲关系。
显然,无论是女王的哪一段情欲关系,亦或阿比盖尔、莎拉过去的经历和未来的遭遇,都很难称得上纯粹,三人之间总是处于监视和控制的复杂权力网内,此消彼长,无法平衡。“宠儿”或许不再仅仅只是指代某个具体人物的词语,就连安妮女王自己也是“宠儿”的一份子。这部影片仿佛在告诉我们,当一个人可以被“宠儿”这个词所定义的时候,她的地位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稳固。因为这个词也可以拿来定义其他人,甚至这种定义本身也不过只是一种权力运作机制的脆弱一环而已。
所以,爱终究还是权力关系,带有操控意图。爱之中,奴隶和暴君,总是相辅相成,互为镜像,难分彼此。